昇華大愛的母親─專訪任甫媽媽黃秋燕女士
前言
“聽語知音”的“星星知我心”單元,常是讀者們目光駐留的所在。在這個記錄聽障兒家長心路歷程的感性單元裡,最讓人熟悉的,就是噙淚教養聽障孩子的沉重負擔,往往重得叫人連一個「累」字都喊不出來。
但是有一位聽障兒的媽媽,曾經像大多數人一樣身心俱疲,一樣想過要放棄,而如今在她的生活裡,除了最心愛的聽障兒子之外,還有兩位來自不同家庭的聽障孩子。她是任甫的媽媽,一位昇華大愛的母親。
記(以下簡稱記):請談談任甫在婦聯會天聽班和基金會的上課情形。
蕭媽媽(以下簡稱蕭):他大概在兩歲的時候開始來上天聽班,是婦聯會第一屆的聽障生。天聽班一班有八個學生,他都是最爛的那一個。挫折容忍度很差,學習慾很低,依賴心又很強,一年一期十二堂課裡,大概有七、八堂他都沒有在上課,都坐在旁邊哭。而我比他更挫折,甚至跟當時任教的管老師說,我不要教他了,我要放棄。不過最後我還是撐下來了。
那時候天聽班課程一個月二次,總覺得有點不夠,所以又去台北啟聰上課。而台北啟聰天天要上課,就沒有來這邊上課。一直到任甫開完刀後,才又開始來作復健。
我記得那時候陳怡慧老師很用心,會針對他的缺點去設計課程,而任甫本身是屬於比較用功型的孩子,自我要求也比較高,所以進步算是蠻快的,回家我也會配合這邊的課程繼續教任甫。
很幸運的是,任甫進入泰山國小的啟聰班也是第一屆,教他的老師剛畢業,很年輕,而且很有衝勁,編排課程會配合基金會的課程而調整。等於有很多方面同時在為任甫加強,所以他進步得很快。
記:我們知道任甫是在進了小學之後,才植入電子耳,而通常年齡小一點,植入後復健效果會比較好。為什麼您會決定讓任甫植入電子耳?
蕭:其實在他唸中班時候,我就想讓他開刀,但是那時候開刀的人數並不多,有經驗的人也比較少。再者他戴助聽器的語彙並不比其他聽障孩子差很多,所以大部份的人都不支持,也就一直都沒有做手術。
一直到任甫唸國小的時候,植入電子耳的人比較多了,而且那時候他的學習也已經到了一個瓶頸,我覺得他聽得非常吃力,好像很難有進步,而我們都希望他能學得更好,所以才決定讓他去開。
剛開完刀時,任甫適應得非常吃力,不像一般孩子開完之後很穩定。他剛開完刀的時候,對聲音完全沒有反應,而根據醫生的說法是,他對電極的敏感度太強,所以會很排斥,一戴上電子耳就說頭很痛,不願意戴。所以我們就試著降低電子耳的敏感度,從3到2到1,甚至到0.5,根本就沒有聲音。上課時沒聽到老師講話,就坐著發呆,完全沒有吸收,回家後再全部補強,但是回家後還有聽能訓練的課程呀!真的是蠻辛苦的。
所以我認為孩子如果要開刀,一定要趁早。等孩子長大再開刀會很累;孩子累,家長也累。一則要複習學校的功課,再則要做大量聽能復健。而孩子在學校的時間很長,家長幫孩子加強功課和復健的時間就相對地減少了。就像任甫,他開玩刀已經一年級了,除了要幫他複習功課,還要幫他加強手術後的聽能訓練和語言訓練,實在是非常吃力。
記:不過後來任甫的各方面表現都很讓攘讚賞。這中間大約經歷多久?
蕭:大概一年多吧!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,我幫任甫報名參加美術寫生比賽,竟然得獎了!這件事對於提昇他的自信心幫助很大,同時也提昇了任甫在其他科目的表現。所以他的狀況真正轉好的時候,應該是在三年級時,比較有自信了,再加上電子耳的適應也比較好,一切就趨向穩定,各方面的成績也都提昇了,在班上大概都能維持在前十名。
記:在開始帶任甫來上課前,您有一份相當不錯的工作。為什麼會願意辭去工作,專心照顧孩子?
蕭:原本任甫在唸天聽班的時候,因為一個月只上二次課,所以我還在上班。那時候我對全職帶孩子很沒有信心,一直捨不得把工作辭掉,但是我先生認為,孩子的學習成長有一個時期,如果錯過了,以後花再多時間都補不回來,所以他一直希望我辭掉工作。後來任甫唸北聰,因為要天天要接送,來回要花掉三小時,而且要家長陪,所以我才把工作辭掉。
記:家裡其他人對於教導任甫的態度如何?
蕭:我們家族成員很多,有的家人很不能接受,質疑我們花那麼多錢和時間讓任甫學講話,到底有沒有用,對我的作法也很不認同,對我兒子的表現更是不在乎。而任甫從一歲多開始的學習活動,我先生幾乎都沒有直接參與過,一直到任甫唸國小四、五年級時,他才漸漸加入我們。他的想法就是拼命地賺錢讓我們用,不管我帶孩子到哪裡上課,他都不會反對,只是也不參與。
記:任甫的得獎記錄相當輝煌。請談一談如何開始發掘任甫的才藝潛能?
蕭:主要是任甫有興趣,所以我讓他去上才藝課。有好幾個老師都說他有美術方面的天份,再加上參加寫生比賽得獎,那一次之後,給了我跟任甫很大的信心,覺得他在美術方面可能真的有一點天份。學書法也是這樣的,三年級開始學,四年級參加聽障生的國語文競賽,得到第一名,全省比賽第二名。
記:任甫現在課業和人際關係方面適應得如何?
蕭:雖然現在已經適應的比較好了,還是沒有辦法像正常人一樣,會有一段落差,所以我還是會盯得蠻緊的,尤其是在月考前要做功課,寫一些練習題,一個禮拜有四天去補習。但是其他的時間還是會帶他出去打球或出去玩。小男生精力旺盛,要完全禁止他,又怕他上課和同學沒有話題。
在人際關係方面還不錯,有一年還當選班上班選的班長,也就是由同學推選出的班長,不是由老師指定的,所以我想他的人際關係應該還不錯。同學有時候會來我們家,他自己也會約同學一起出去。
記:您現在不僅擔任學校的義工,還幫忙其他家庭照顧聽障孩子。一般家長照顧自己的聽障孩子就已經備感辛酸了,是怎麼樣的動機讓您在孩子長大之後,還願意繼續走這條教養聽障孩子的路?
蕭:可能是感同身受的心態吧!從孩子還小的時候,我就常帶著孩子受到很多異樣的眼光:搭公車時,有人會問我兒子戴的是什麼,我就必須跟人家解釋個半天,然後得到一個同情和歧異兼有的眼神;還有人會說,這是媽媽欠的業障等等,講得很大聲,讓我們聽得很不是滋味,也很尷尬。諸如此類的狀況很多。甚至在自己的家族裡,就會有很多是非了。所以我在心裡立誓,有朝一日,只要我有能力,我希望能幫助很多聽障孩子,不讓他們跟我兒子一樣走那麼艱苦的路,受人嘲笑。
之所以開始帶其他聽障孩子,是朋友介紹的。那時候任甫已經讀四年級了,我比較有空暇,雖然想過要幫助其他聽障孩子,但是沒有想過要「帶別人的小孩」,因為我對自己並沒有信心。不過朋友很熱心地一直鼓勵我,而我又是屬於軟心腸的人,所以想試著帶看看,先帶個十天再說。結果一開始帶,這份工作就一直做到現在。
每個聽障孩子的差異真的很大,帶任甫的方式未必適合其他孩子。我帶的第一個孩子不只有聽障的問題,他是腦性麻痺、多重障礙、中度智障,還有輕微的過動,所以我是依他學習生活自理的需要來設計教學活動,生活中常可以見到的或需要的,就優先進行。他同時也有在婦聯這邊上課,所以我也會配合基金會的課程設計教材。由於他的各項學習都跟任甫很不一樣,所以用在他的教學活動裡的教材,都是我重新做過的。
不過在帶了一年以後,基金會的老師建議讓他到啟智機構上課比較合適,而那邊上課時間很長,所以我就沒有繼續帶他。他來我們家之前,也曾經到啟智機構上課,但是因為效果不好,就沒有再去,一年後他再回到啟智機構時,那邊的老師都很訝異,怎麼一年不見進步那麼多。他剛到我們家時,語彙幾乎是零,離開的時候,他已經會講簡單的句子了,我自己也覺得她進步很多。
第二個孩子讓我帶到現在,已經唸二年級了,中午下課後會來我家,我幫他上的課程內容比較是配合學校的進度在進行。
目前還有另外一個孩子,我對這個孩子很是心疼。他家住新竹,爸媽都沒有時間,也沒有能力教他,再加上路途遙遠,所以每天都住我家,爸爸一個月來接他回家一次。這個孩子是耳蝸鈣化,植入電子耳後效果還是很差,沒什麼進步。他現在唸一般幼稚園,九月要到台中啟聰上課,學習打手語。他的個性很內向,適應環境的能力也不好,之所以先讓他上幼稚園,只是希望他能先跟一般孩子有一些互動。
記:您覺得照顧這些孩子最大的影響是什麼?
蕭:我想,改變最多、收穫最大的是我先生。因為以前我帶任甫的時候,不管是照顧小孩或是教育工作,他都沒有參與過,但是自從我帶第一個孩子後,他開始變得比較投入,也比較關心聽障教育的過程和聽障小孩。他對我怎樣帶孩子沒有什麼意見,但是他能包容這些調皮好動的孩子,也會跟我聊聊孩子的狀況,參與我和孩子們的活動。也許他真的覺得這些小孩需要幫助。
記:任甫和妹妹對於您帶其他聽障孩子的反應如何?
蕭:剛開始時,任甫有時會問:「為什麼他們放假不回家呢?」,我不知道他是在抱怨還是發問,但是後來他看到這些孩子需要幫忙時,他也會主動幫忙他們,也會幫我收拾東西。基本上,只要孩子們不弄壞他的東西,任甫就不會發牢騷。
另外,我也請聽障班的老師和任甫談談,讓他瞭解,當他有困難的時候,會希望有人可以幫助他,同樣地我們也要幫助別人。我也常跟他說,這些孩子的爸爸媽媽有困難,沒有辦法幫助他們。我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懂,但至少他並不排斥其他孩子。
妹妹的個性比較像爸爸,是樂天派的,什麼都沒關係。我覺得帶別人的小孩和帶自己的小孩不一樣,帶別人的小孩會比較有耐性。可能是對自己的小孩愛之深責之切,對別人的小孩就不好意思大聲說話,包容性會比較大。
我現在帶孩子的脾氣跟以前差很多了,也許是被別人的小孩子磨出來的。連我自己的小孩總共帶過五個,真覺得自己的小孩比較好帶,可能是知道他的個性,從小就教得比較合自己的意思。別人家跟我們的教育方式不一樣,我可以嚴格地要求這些孩子,但就是不容易改善,所以真覺得別人家的小孩比較不好帶。
記:請談談您帶過這些孩子的感想。
蕭:如果孩子在先天上就有比較多障礙,我的挫折會比較多,甚至覺得是我沒有把他們教好。雖然那是他們先天上的問題,我也會覺得非常遺憾。
但總的來說,不管孩子有怎麼樣的障礙,用心地教他們,還是可以發覺他們是在進步的。帶別人的小孩一旦有些進步,就會覺得有成就感,覺得值得去做。而且即使我對孩子會有些要求,他們還是蠻喜歡找我的,可能是因為平時我對他們還不錯,像對我自己小孩一樣。
記:除了幫別人照顧聽障孩子之外,是否有參與其他和聽障領域有關的事情?
蕭:學校啟聰班的活動我都會參與,醫院如果需要人手,只要開口,我也幾乎都會去。
記:您會鼓勵其他聽障家長幫別人帶聽障孩子嗎?
蕭:會呀!但是我覺得帶聽障小孩要有一點能力,而且一般家長會有先入為主的觀念,她會看你自己聽障孩子的表現,來決定是不是要請你幫他帶孩子。但那不太公平,因為孩子有個別差異。再來就是推薦單位,例如基金會推薦我幫別人帶孩子,大家就會比較信任我。
記:您有相當多帶聽障孩子的經驗,不管是生活還是教育方面。能不能請您給其他家長們一些建議?
蕭:我想照顧者的自發心態很重要。三分鐘熱度的家長很多,短時間內很有衝勁,但在家裡沒有計畫的學習活動,對孩子的幫助是很有限的。所以最好能夠持續地做,例如去機構上課,不斷地有人督促,有人在指導,這對家長和孩子都會比較好。
其次,我認為老師對家長的讚美應適可而止,對家長的要求是必要的。過度讚美的實質意義不大,有人督促鞭策的效果會比較好。做的少,進步就會少。如果孩子沒有學到東西,出了社會沒有辦法跟別人比,那才真是可憐。
為孩子流下的汗水,都不會白流
我想每個家長多多少少都會擔心自己的能力不足,可是只要全心地投入,就會有辦法把一份工作做好。為孩子流下的汗水,都不會白流,一定要用心地教。我教自己的孩子跟教別人的孩子比起來,還是會有一些差異;只有自己的父母親才會日以繼夜、無怨無悔地投入。花再多錢請保母,都不可能像自己教孩子一樣好,因為別人只能扮演從旁協助的角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