觸鍵~移民到有聲國度
四年前尚未動手術裝置電子耳…..
直到12歲,他爸爸出差到香港,帶回來個助聽器給他,他才知道世上有『聲音』這回事。
透過那個小小的盒子,聲波的綺麗傳到腦中,使他的心飛入另外一個充滿新奇的世界,從此他愛上了節奏,迷上了旋律,音樂成為他的知己。雖然可以聽到節拍,音律卻聽又聽不清楚,竟然有模有樣欣賞音樂,這有點好笑,是吧。
是,有點不可思議的,他會去買票参加一場又一場的音樂會。
他會為指揮家在流滿頭大汗,畫出「THE END」的圓弧風采,拍脹了雙手;會為小提手拉伸出整齊劃一的弓弦,驚豔得張口;會為長號手吹得鼓鼓的臉頰,感動得紅潤眼角。當然其他音樂家演奏各式各樣樂器的動作,也讓他的眼睛,好像伸出長鏡頭的照相機一樣凸出來,費力抓取每一瞬間,那音樂家震慄揮動的光影,牢牢地記住流出音符的每一刻。
雖然他是如此喜歡浸淫在音樂中,隨著歲月的流逝,每次聽力檢查後,醫生總是告訴他:聽力又衰退了許多。
現在,他被告知他的聽力已經接近零,快抵達全聾的寂靜世界。
醫生補充的說,現在他的殘餘聽力只剩低頻率了,其他的頻率,例如人聲所在的中頻率部分,就是現在藉由強力助聽器放大才能聽到的,也差不多要趨近零。至於高頻率,老早全部喪失。
他無所謂低、中、高頻率,照樣欣賞他的音樂,因為對他來說,並沒有太大的差別.....他分不出這些頻率的差異。
今天,不知為何打開媽媽的鋼琴蓋,在鍵盤上叮叮咚咚亂彈一遍。小時候就喜歡這樣的玩鋼琴,當然過火把觸鍵當鼓槌時,會招來媽媽的一頓罵。
他將兩耳的助聽器開到最大聲,順著觸鍵排列的次序,由最左邊開始,一個一個敲彈下去。
最初他聽到轟轟沉厚的音,隨著敲下的觸鍵發出來。然後音調跟著觸鍵,彈到越右邊越高。快到最右邊時,鋼琴的觸鍵好像是壞了,只聽到觸鍵撞擊琴台上喀喀喀低低的聲音,那是他小時後就發現的現象,他不敢讓媽媽知道。只是現在鋼琴的觸鍵好像越來越多壞了,最右邊的那一組居然全部都發出喀喀喀的聲音。
他鼓起勇氣,告訴滿頭白髮的媽媽:該要修鋼琴啦!
媽媽有點迷惑地望著他,用那雙充滿鄒紋的手在觸鍵上飛舞地彈起來,然後慈祥告訴他說:鋼琴調過音,沒有問題啊!
這時候,他才明白那張在聽力檢查表上曲線的意義:右邊一組高音觸鍵彈出的聲音,像是被過濾了似的,只有低低的鍵盤撞擊聲能夠傳到他的耳朵。
一年前終於動刀裝置電子耳…..
去年初春,醫生告訴他說,再強力的助聽器也沒法幫他聽到聲音,絕對寂靜的世界已經悄然降臨。
這天是他前幾天到醫院接受全身麻醉,讓醫生在頭上動刀,削磨頭骨,把耳蝸鑽個洞引入電子耳電極之後,打開聲音頻道的日子。
當美麗又嚴肅的專業聽力師按下開頻鈕那一霎那,聲音像「藍色小精靈」溜進來,快速地在大腦皮質表面滑繞一匝,然後如變魔術般,「澎」一聲消失,接下來,排山倒海的音濤嘩啦嘩啦地湧湧而來。
第二天他出院回家。一到家就急急把裝有一堆電子耳配件的提袋放下,匆忙換上輕便衣服,走到媽媽的鋼琴旁。
老媽媽見他行動詭異,隨後跟來,滿臉疑惑地看他把堆在琴鍵蓋上的雜物一股腦勾落到環保袋中,但不發一語,她要看看他又要搞什麼花樣?
他打開,那三年前曾開過就未曾再打開的琴鍵蓋。
伸出手指來,從最左邊低音觸鍵開始一一敲下去,逐漸往右邊高音域觸鍵那裡移動,當要彈到最後一組觸鍵時,他停住,屏著氣息。
媽媽仍不發一語凝視他的手指。
當一鍵一鍵接續敲下,這時他聽到,不再是響起喀、喀、喀琴鍵撞擊鍵底沈重低音,而是傳出一陣一陣無可比擬,輕盈清脆的高音,這是他從來沒有聽過,只能在文字上認識的聲音。
老媽媽依然不發一語,靜靜望著他在那自閉又興奮,反覆又反覆敲打,傾耳去聽那最後一組觸鍵發出琴音。
「我聽到了!」他自言自語,咕嚕咕嚕的說。老媽媽面無表情點點頭,駝著背不理他,緩緩走進房間,關上門。
裝電子耳後的第二個月…..
這天是我裝人工電子耳後,進入有聲世界滿兩週月。
說我猶如新生嬰孩也不為過,生平第一次聽到鳥鳴,聽到風吹,聽到窸窣,聽到瀑布,聽到翻書,聽到走路,聽到塑膠袋,聽到摩托車呼嘯而去的驚心動魄聲,聽到書店遠遠角落老板娘回我問題應聲,聽見的經驗是那麼新奇,令我激動不己,使我心潮洶湧,百感交集,交集再交集,交集到百感抒發不出,只有選擇靜默來讚美。
聽見聲音後,才驀然醒悟過往因聽覺的損失,對個人前途發展的妨礙有多麼嚴重,現今能混口飯吃真是不容易啊!
回顧當年曾有的念頭:藉著結婚來「移民」到有聲國度,依賴配偶過餘生的想法是多麼可笑,結果是換來一團糟,不正常的婚姻。
如不是兩個月前開刀的抉擇,或許在「聾定一生」對聲音不知情下,可以「心滿意足」走完這一生。
真是好感謝主,使我餘生聽見聲音,讓我清楚自己的缺陷,讓我知道世俗的不寬容,讓我體會愛的珍寶,當下能做的事是盡力贖回光陰。
《新約聖經》加拉太書3:14有句話:「為叫亞伯拉罕的福,在基督耶穌裡可以臨到外邦人,使我們藉著信,可以接受所應許的那靈。」
根據希臘原文,最後一句該譯為:使我們藉著信,可以接受那靈的應許。(We might receive the promise of the Spirit through faith, KJV)
說起來「那靈(the Spirit)的應許」和「應許的那靈」有何差別呢?這問題讓我魂頓時陷入思考流沙中,困擾好多天。沒想到在今天這兩週月紀念日子裡,突然有個亮光照在心頭。
回想起來為要開這刀,我須先到銀行借貸,然後到醫院繳足費用,醫生始進行手術。這借貸如同「所應許的那靈」,有了它醫院才有進行手術的動作。
感謝主,使我餘生聽見聲音
然而借貸也好,手術也好,目的是要讓我聽見,「聽見」才是重點,就像是那靈的應許,這才是我最終要的。